图片说明:被誉为“书店街”的旺角西洋菜南街，每三步五步就可抬头见各色“书店”字样的招牌，而且往往同一栋楼里容纳了不止一家书店

图片说明:旺角书店地图

图片说明:位于油麻地的库布里克书店，开放敞亮，像咖啡室多于书店，是文艺青年的好去处

图片说明:位于时代广场9楼的PageOne（叶一堂），落地玻璃和几何形的立体书架摆放透露出极其自信、时髦与现代的气息

    从书店张望香港 闹市中，她还有一张素颜的脸

　　吴越 范昕

　　香港，购物之都。根据香港商务及经济发展局透露的数字，2011年，来自世界各地的访港游客有4200万人次，创历史新高，其中，中国内地仍然是香港最大的客源市场，来港游客总数达2810万人次。刚刚过去的2012年头4个月，访港游客累计已经较去年同期又上升了15.3%。游客在香港主要做什么？毫无意外的回答是购物。根据去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内地游客在港人均消费约12000港元，当中近2成用于餐饮，6成用于购物，主要购买化妆品及护肤品、电子产品等。

　　香港还有它城市文化的一面。容易被匆忙的购物客错过的，是香港在商业化外表下的理想主义，书卷气，现代化的文艺，古典意味的乡愁。就好似，你在中环“血拼”，观望它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却可曾知道，香港作家也斯有一首诗叫《中环》这样写道：“明明记得，你穿一袭黑胶绸，挑一担甜柑，花影摇摇间四周的高楼盖起来了，包伙食的人顶着午饭，响铃的单车晃着背后的水火罐，没入新款的车流，与一座古老的邮政总局一道消失了。”原来，这片土地上不仅产GDP，也产诗。

　　近日，我们在香港的湾仔、旺角、油麻地、铜锣湾等地走访了20多家各有特色的大小书店，一瞥香港人的阅读选择和文化记忆。
         ◆大型连锁书店 一方艺术形态在香港的安营扎寨

　　当然，二楼书店是香港的特色，但香港也不止有独立小书店。

　　香港书店业的另一面，是某些文化机构设立的大型连锁书店。它们多设于良好的地段的商场或写字楼内，占据宽敞明亮的几百平方米面积，有多元化的文化产品经营，提供优质而细致的专业服务。

　　比如坐落在铜锣湾SOGO（崇光）百货商店十楼的旭屋书店。收银台前摆放的最新的《读卖新闻》，成柜成柜摆放整齐的文库本和漫画书，还有鲜艳夺目的各类日文原版烹调书、手工制作书和旅游指南，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你：这是一家日资书店。旭屋书店随SOGO入驻香港繁华中心地段已经有二十年了，它是日本文化风尚在香港的民间大使。一位店员告诉我们，这家书店里的图书种类更新与日本总部基本保持同步。需要任何一本日文书都可以通过书店方面定购和邮递，一般两到三个星期就可抵港，个别发行量较小的书需要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在颇显得华丽典雅的店面内，把自己安放在舒适的沙发椅上，翻一翻感兴趣的日文书，结账时再顺便带走几本教你制作夏季日式料理的免费画册，这就是这家书店不经意间散发出的风情。

　　走到湾仔骆克道的东超商业中心，隔着一条马路就看见整个二层楼灯火通明，打出“城邦书店”的招牌。这是一家台资书店。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名片，你要吓一跳：城邦出版团队包括布克文化、红树林文化、猫头鹰出版、麦田文化等二十多家台湾地区出版机构。简而言之，这家城邦书店就是台湾地区出版业在香港的“打包”展示。免不了的，一进门，唱主角的又是城市人最需要的心灵书、健康书、美食书、言情书，再往下深入，才慢慢得了趣，小说，艺术，学术，历史……琳琅满目，时有惊喜发现。有意思的是，店员虽然是香港人，却也有台湾美眉的甜美和善解人意，她给我们附赠了一个“特别待遇”：给予最高折扣六五折——这原本是要买够10本书才能享受的。你还能不记住这家有人情味的书店吗？

　　PageOne（叶一堂）也是必须提到的一家连锁书店。我们来到时代广场9楼的这家PageOne，它占据几百平方米，超过了四周的几家大型成衣店，落地玻璃和几何形的立体书架摆放透露出极其自信、时髦与现代的气息。这是一家1983年最早成立于新加坡的书店，外文图书和外文杂志是它的主打特色，在城中十分有名。在对时尚度的把握和进口的速度上，它显示出了新加坡的文化地理优势和敏锐度，树立起了“新资书店”的专业形象。其实PageOne在香港这么多年，也非常注意本土化。一个细节是：在一组矮书架的顶面上，特意做了一个简短而易识的甲骨文普及专题“微型”展览，顶灯一打，就像一张书桌。无论是儿童还是大人，都可以很便捷地记得几个甲骨文字。

　　最后要提到的是文艺青年必须要去膜拜的一家书店：位于油麻地的库布里克书店，毗邻香港百老汇电影中心。库布里克书店已经在北京和杭州开出分店，这两个城市的电影人、文化人对于库布里克里那特别的文艺调调应该不陌生。不过作为总部的香港库布里克书店倒是开放敞亮，像咖啡室多于书店。店里一半面积提供给爱书人聚餐、聊天，忙的时候连跟人拼桌都拼不上，可见多么受到欢迎；另一半面积见缝插针地摆放了成千上万种和电影、音乐艺术相关的中外书籍。从一本剧本书的中文版和英文原版同时放置在一起的做派，你不难体会到这家书店的矜持之下的热情。

　　◆无论大小，特色经营乃生存之道

　　香港的书店，粗粗可以分为两种，蛰居高处、相对独立的“二楼书店”与大型连锁书店。绝大多数的香港书店是以“二楼书店”的方式生存的，既狭小也简陋，论环境，真不怎么样。大型连锁书店大抵算得上香港的大书店了，像是香港最大的书商——联合出版集团旗下三联书店、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天地图书公司的销售门市，日本旭屋书店、新加坡PageOne书店等外来书店在香港开设的分店。不过，所谓的大，与内地动辄几层楼、数千上万平米的书城是不好比的。香港规模最大的书店，面积也不过几百平米。

　　这样的书店景观，看似寒碜，其实不然，当你沉下心来，挨家书店、挨个书柜端详过来，你会发现，可供选择的图书种类原来有那么多。它们早以分类的方式、鲜明的特色被分别归入各家书店了。找哲学书，上“序言”；找设计书，上“书得起”；找电影书，上“库布里克”；找日文书，上“旭屋”；找英文书，上PageOne，找三联书店出版的书，上三联书店销售门市……

　　◆躲进小楼成一统，苦苦支撑兼副业

　　打个不好听的比喻，一旦你开始留心起香港街市上的小书店，它们就会像头发里的虱子一样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到了被誉为“书店街”的旺角西洋菜南街，简直呈现井喷之势，不仅每三步五步就可抬头见各色“书店”字样的招牌，而且同一栋楼里容纳了不止一家书店。以至于你不得不停下脚步，为这华灯璀璨和鳞次栉比的城市洪流之中的另一道潜流轻轻喝彩。

　　比如说，在一个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单元门下面，竟能贴出五家书店的广告。进得楼去，每一格台阶，每一片可利用的墙面，以至于每个电梯键的按钮旁边，都有店老板的引路提示。当然，等你真正走入其中的一间书室，资历最深、名头最响的“田园”也好，走文艺小清新路线的“序言”也罢，都是安安静静、一尘不染的，再没有任何广告性的文字或者图示打扰阅读的空间。你既然没有错过这窄窄的不起眼的单元，已经亲临此间小小的书室——这就已经达到了广告千方百计的目的，店老板安心了，你也安心了。

　　“二楼书店”创始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当时一些香港的知识分子深感香港文化土壤的贫瘠，于是他们找出最简单和最直接的方法：办书店。

　　我们与书店老板什么都可以聊。惟独问到租金，对方多半不肯将具体数字告诉你。再问，便板起了面孔：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其实，行规就摆在台面上：每上一层，租金便宜一半甚至更多。走访了这么多家小书店，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个楼梯两边，与书店比邻而居、对门而立的，常常同样是一家为了节省租金而蜗居楼上的理发店。提溜着一包书推门出来的读者，往往会和刚卷完头发出来的顾客撞个正着。一动一静，倒也相安怡然。不过，再往上，五楼，七楼，连理发店也消失了。据说有些旧书店居于十几层楼高，只有熟客带人去才找得到。陈子善先生描述他逛过的一家，“连书店都不能是了，勉强说是个书摊，就在走廊过道里搭出一块，摆上些旧书，到晚上摊主把铺面卷一卷，就可以下班回家。”

　　即便是这样苦心经营，小书店也很难独力支撑。旺角一家二手书店的老板开玩笑说：“正常人不太可能选择书业创业。谁敢劝人开书店，除非对仇人用这招。”他说，近些年，来淘旧书的人越来越少，其中又以年轻人比例为最低。他叹道：“如果不是学校老师指名要念一本书，又在网上找不到，他们是绝不会找到我这里来的。”不少以经营简体中文书为特色的书店由于人民币的升值，原本在港版引进图书和内地版图书中可以赚取的差额也越来越少了。为了继续存在下去，有人一改以往捧本书迎候客人进门，而是坐在电脑前做起了电子商务的“副业”。也有人从北京签下了“三国杀”桌游的代理权，一点一滴培育起了“桌游”市场。至于专营学术书的“序言”书室，别小瞧它辟出的小小一角，几张沙发桌椅留住客人，店员兼卖柚子茶、咖啡冰。一杯软饮料的利润，可能就抵过几本书的赚头。

　　◆网络文化的迅速兴起，各地阅读口味渐渐趋同

　　香港的书店老板是一个有趣的群体。看似严肃，实际上有一肚子的俏皮话。你不找他聊天，他不会主动来打扰你，除非看出来你对哪一位作家实在有兴趣，便不声不响递上一本他的独家推荐。但如果你向他打听现在的读者层次、两岸三地的出版风尚，他就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能说上半天——说真的，办书店的人哪个没有点情怀，身在二楼，心怀天下，只是没功夫向外人吐露。

　　铜锣湾一家二楼书店的老板就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台湾地区目前的人文出版状况不尽如人意：许多经典西方文学作品已没有一家出版社在引进出版。“我不能等读者来找我再进，那就晚了。我得把该有的品种都进全了放在书架上，给读者以引导。”他告诉记者，现在是多亏大陆还在坚持大量译介外国文学作品，意里言下颇带敬意。一套上海译文出版社刚刚出版的《艾略特文集》，内地很多大书店里还未及上架，在铜锣湾的这家书店里已经在售，见我们很惊讶，老板坦言，店里就这么两套，是让深圳的朋友肩扛手提带过关来的，因为——“这个必须有。”

　　更让我们惊讶的是，内地出版的青春文学、生活散文、明星画册等大众读物在香港青少年读者中也很火。某种程度上，两地在文化上的青春偶像已经趋同。记者在香港不少书店里都能觅得内地版图书和杂志的身影。陈坤的旅游书《突然就走到了西藏》、冯唐的《不二》、郭敬明的青春小说等，长居销量榜前列。这当中的原因，前提是香港人在简体中文阅读上的障碍越来越小。据了解，以前的考试制度下，学生写简体字要扣分，现在繁简体字通用。受到鼓励，简体字阅读也就越来越渗入香港的文化大众生活。另一大原因，则是此类阅读品种较为适合香港人的口味。香港一家电子书制作公司的经理向我们透露：“香港人生活节奏快，工作很忙，闲暇时就更愿意看些轻松的书。你不能给他太多字，难度也不要太高，最好是图比字多，看起来就愉快。”

　　这是一个起风的季节，网络文化的迅速兴起不仅带走实体书店的市场，也改变着年轻人的阅读口味；这也是一个无风的季节，曾经红极一时的二楼书店风景，在租金压力和出版行业不景气的双重打击下渐次式微。这个行业里的人们早已看清“书店不死，只是慢慢凋零”的结局。但他们还在坚持着。我们隐隐感觉，坚持是香港人“做好这份工”的职业精神，坚持是读书人理想的实现方式。